龍文輝

　　一個偌大的農貿市場，就坐落在城市西北角一隅，大清早，就有人進進出出，有的挎個竹籃或帶個網兜，有的推著購物車，好些人在里面往來梭巡。

妻子隔三差五也會去龔家橋市場轉轉，我一般只是給妻子充當陪襯，討價還價、精挑細選的路徑還真學不來，除了大男人固有的粗糲，還捎帶點書生意氣。有時一慢竟然把妻子給跟丟了，在人頭攢動的集市四處尋找，幾番搜尋不見蹤影，還得打電話確定位置。我也樂意在擠挨的人群中隨波逐流，像一只迷路的螞蟻，東看看，西瞧瞧。妻子好像習慣了我的書生性情，任由我走馬觀花，并且很少讓我提物品，

感覺自己有時很搞笑，經常喜歡干些瘋瘋癲癲的事情，卻不太關心日常現實，懵懵懂懂像個孩子。于是，從妻子身上，我發現一個秘密——女人有大德。

妻子當家理事很擅長。通常，走進菜市場，她先要四處轉一圈，偶爾順便問問菜價，大約只是試探性打聽下行情，接著，果斷地朝那些衣著樸素的大爺大媽的攤擔走過去，直接抓起一把鮮溜滴翠的菜蔬，過秤后，不問價，也不論斤兩，直接數錢走人，三下五除二，幾個攤點買下來，一兜子葷素搭配都齊了。我一直沒弄明白，哪些是販子，哪些是自產自銷，她又是如何分辨的，反正，我是分不清，而她，一眼就能看出來。有回想買點泥鰍，一路看過去，我說這個還不錯，她呵呵應承著，就是不動手，繼續往前移。“嘿，這個好！”我說。那人滿臉堆笑趕緊接話，說，這硬是正宗的土泥鰍呢，還夸我蠻會識貨。她朝我望一眼，轉過身來輕聲對我說，你傻吧，土泥鰍身上呈青黑色，柳柳秀秀活溜溜的，那種身子帶深黃色，滾圓滾圓笨呆呆的，一看就是吃飼料長大的，懂么？我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裝聾作啞。

妻子向來人緣不錯，市場轉熟了，見到熟人都會微笑點頭打個招呼，偶爾，也有商販會主動跟她聊聊家常。王嫂患有淋巴癌，挺著瘦削的身子，一天到晚守著租借的攤位做生意，妻說，王嫂，你身體不好就別這樣勞累。對方擺擺手，說不搞不行啊，家里兩孩子，大的已大學畢業考了教師，還沒成家，妹子還在讀大學，有負擔，沒辦法，還得操勞幾年。昏暗的燈光下，那雙多處凍瘡的手在菜臺上不停拾掇著，仿佛要把一堆堆菜蔬弄成一朵朵花，男人默不作聲坐在一旁，憨笑，抽煙，象征性地幫著侍弄下菜攤。妻子伸手掐了兩把菜薹放到電子秤上，王嫂從秤盤上拿下來，塞進薄膜袋，說聲：拿去拿去，幾根小菜值幾個錢，莫小看人了。妻子趁她招呼其他顧客時，悄悄掃碼，估摸著付了菜錢。回頭剛好遇到一老頭，挑著一擔水靈靈的蔬菜，搖搖晃晃地走過來，老頭撞見我和妻子，連忙放下菜挑子招呼：剛從土里摘來的菜薹，買點回去嘗嘗鮮吧。妻下意識地收攏袋口，彎下腰來拎了一小把，還沒過秤，順手遞給老頭一張10元的票子，老頭忙說要不得這么多，正要找錢，妻說算噠算噠，揮揮手走開了。我望見老人愣在那兒，混沌的目光追隨著我和妻子，好一會才挑起擔子一瘸一拐地離開。

我把自己安頓在這樣一個車水馬龍、熱鬧喧囂的地方，環顧眾生，世相紛呈，內心卻有種“結廬在人境，而無車馬喧。問君何能爾，心遠地自偏”的感覺。不遠處飄過來一位少婦，腳踩高跟鞋，身段優雅，走起來楊柳擺風，粉紅色絲巾隨意勾搭在肩頭上，超凡脫俗的派頭，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質。想象中，這樣的女人大約不會貼近市井塵煙吧？可她，分明在朝我這邊飄過來，還徑直邁進了市場的大門。是路過，還是在履行一個家庭主婦的職責？

太陽出來了，照見人間的風情與冷暖，我將目光投向集市里各自忙碌的身影，忽然感覺心底有難以言說的東西在涌動，那一刻，詩人的情懷如陽光般鋪灑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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